贝尔托特来到学校的图书馆，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《立体机动装置图解》。
虽然图书馆里本来就几乎没有什么人，但他还是特地坐在了离通道最远的位置，然后才打开书，看似随意地一页页翻阅。
果然，在第92页，夹着一张小纸条。
“如果有一根非常长的杆子，当我们推一下这头，它的另一头是否会同时向前移动呢？如果是那样的话，这个运动传导的速度岂是不是无限快的？比光的速度还快？如果另一头不是同时向前，那中间的时间差又是多少呢？为什么会有时间差呢？”
贝尔托特把纸条撕碎，又揉成一团，胡乱塞进了裤兜里——看来得给她讲一下机械波了。
而如果能搞懂那个的话，其实电磁波也可以顺便讲讲的……但对于连电灯都没见过的岛内人来说，理解起来真的会很困难吧？
但尽管如此，也许可以先写下来再说？
说不定岛内有朝一日，也会出现电灯和电台呢？
他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白纸，开始在上面奋笔疾书。
写完后，他又看了一遍，改了几个地方，然后把这五张纸分开夹回《立体机动装置图解》的不同位置，最后才把书塞回了书架上。
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，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过角落，猝不及防地和他打了个照面——是露辛达。
她手里也拿着一本书——《丘比特与普赛克》——应该是一本爱情小说吧。
看见他的一瞬间，露辛达的脸就红了。她停在书架前头，先四下张望了一番，然后才不好意思地冲着贝尔托特微微点头一笑。
她打开手中的那本书，向他快速展示了一下夹在里面的另一张纸条，然后又将它合起来，留在桌子上，便快速走开了。
贝尔托特刚拿起那本书，就听见身后好像又动静。回头一看，书架上的那本《立体机动装置图解》正蠢蠢欲动——他愣了一瞬间，然后才明白原来是有人正试图从书架的另一侧把它抽走。
他蹲下身子，想帮她把书再推过去一点，结果刚一用力，书便飞快地向后退去。从那本厚厚的书留下的空隙中，他又看到了那双可爱的棕色眼睛，和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的粉色嘴唇。
然而吃惊很快变成了捉狭。她抬起两根手指，在唇上轻轻碰了一下，然后隔着书架，把那个吻轻轻吹了过来。
她带着书走了。贝尔托特一只手摸着那个飞吻在脸上假想的落脚点，另一只手打开了她留在桌上的那本书。
“为什么不存在绝对光滑的平面？”夹在书中的那张纸条上写着。
他叹了一口气，又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纸，慢慢在上面写下——世界上的物质是由分子和原子构成的……
不行，这个主题实在太过庞大，今天肯定是写不完了。其实电的部分也该再讲清楚一点才行……算了，反正那本书也被她带走了，就算写完了，也没地方藏。不如留到周末再去托洛斯特区的图书馆完成吧！反正今天那几张纸应该也够她琢磨一阵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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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穿黑外套的男人跟其他人不一样。他很有实力，我差点就被抓了。”阿妮精疲力竭地说，“说不定他看见我的长相了。就算加入中央宪兵，有那家伙在那里就……到极限了。”
“极限了吗……”
“不如把我们目前收集到的情报带回马莱吧。距离我们到这里已经五年了……任何情报应该都很受欢迎。”
“……你真的这么认为吗？”莱纳阴沉着脸，“要是将这五年的‘成果’带回去……马莱会很失望吧……”
“……不然是怎样？你还有其他办法吗？”
“破坏罗赛之墙。”莱纳站起身来，从表情到语调都令人不寒而栗，更别说话中所包含的意思。“管他有没有‘不战之约’。只有这个方法能够把‘始祖巨人’逼出来。”
“莱纳……”贝尔托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，“你有没有想过，那样做的话……”
“下周就要在托洛斯特区举行104期训练兵的毕业典礼了。就趁我们待在托洛斯特区期间，而且调查兵团进行墙外调查的那一天行动。”此时的莱纳显然不容许任何人打断他，“让城墙内侧陷入混乱，我们训练兵也会奉命赶往现场。到时候我们再躲起来，就算找不到尸体也不会有人认为我们还活着。之后再混进大批逃亡王都的难民队伍里就行了。再视情况而定，继续当士兵也可以……”
“等等莱纳，如果要那样做的话，早就就可以行动了啊！”莱纳的思维开始混乱了——这是贝尔托特现在很明显能感觉到的，“我们花了三年时间在这里混到名列前茅，可现在你却又说要……”
“啊啊，当然，成绩如果能够在10名以内，那就待到训练兵毕业再去内地当宪兵。”莱纳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了……贝尔托特忍不住望了阿妮一眼——她显然也对莱纳当下的状态深感不解，“简单来说，我们必须设法取得能够配合城墙之王的动静，便于行动的位置……”
那不就还是要去当宪兵吗？贝尔托特想，又为什么要装死逃难什么的啊？
“你们的朋友会大量死亡哦。”阿妮沉默了一晌，从另一个角度对莱纳的计划提出了质疑，“……可能全部会死。”
“……”莱纳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，“……我说过好几次吧。他们不是朋友。他们跟我们不一样，全都是艾尔迪亚的恶魔。但是能得到他们的信赖又没损失。倒是你特立独行的态度反而容易让人起疑——”
“我快吐了。”阿妮显然也终于明白了此刻的莱纳根本无法沟通，“麻烦你，不要……再继续靠近好吗？”
“……你一定很累吧。老是增加你的负担，我很抱歉。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。”
“等等！”贝尔托特觉得如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散会的话，事情一定会搞得一团糟，“所以，结论是什么？一周后要破坏罗塞之墙，还是怎样？”
“对啊！刚才不是都说了吗？”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莱纳回过头，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。
“但是……那之后呢？我们到底是要装死，还是继续当宪兵？你根本没有说清楚啊！”贝尔托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，“如果想继续当宪兵的话，其实不破墙也可以的！我是说——就算阿妮的脸被那个穿黑外套的男人看到了，不是还有我和你吗？我们还是可以加入中央宪兵，甚至加入那个‘对人立体机动部队’，不是吗？”
“啊啊，你是说那个啊……”莱纳好像终于想起来了，“不，那还不够。想要逼墙内王出手的话，破坏城墙是必须的……否则无论再当多少年宪兵，也未必能见到他的真容。不过你说得对，我们没必要装死消失的……或者说，没必要全部消失……”
“什……什么意思？”
“破墙之后，我会争取加入中央宪兵，最好是那个‘对人立体机动部队’；而阿妮可以成为希娜之墙外围都市的宪兵——就算不在中央工作，也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调查……更何况说不定真正的王根本就不在王都呢？”
“听起来倒还是个不错的计划。但是，破坏罗赛之墙的部分……是不是可以再探讨一下？我是说，如果我们作为宪兵调查不顺利的话，再考虑把破墙作为最后手段也不迟……怎么样？”
“而贝尔托特你……就负责扮演那个消失的人吧。”
“等，等一下！为什么是我啊？”
“因为分头行动的话，就必须要有一个人负责联络沟通。如果全跑去当宪兵了，就都会被岗位上的职责所束缚……以后想要继续像这样三个人集会应该是不可能了，只能由你在我和阿妮之间传话协调。”
“那样的话，阿妮不是更适合这个角色吗？”贝尔托特实在搞不清楚莱纳到底在想什么，“她的脸被看到了，本来加入宪兵队就有暴露的风险；更重要的是，她的巨人比我的灵活得多……”
“骑马就可以了。”莱纳以不容辩驳的语气下达了指令，“如果你不再是士兵的话，也就不必只趁夜间偷偷行动……你有大把时间可以花在路上，无论白天还是夜晚。农夫、商人、猎人、卖艺的……随便给自己选个身份吧！”
“不，我还是认为阿妮更适合这个工作……”
“贝尔托特。”莱纳的眼神愈发阴鸷，“一定要我把话说这么清楚吗？”
“你到底……想说什么？”
“你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做收集情报的工作！”
“那个……”
“你看看你，折腾了这么久，还要我和阿妮帮你做了那么多掩护工作……最后调查出什么结果来了吗？不，什么都没有！”莱纳的情绪彻底爆发了。“依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完成马莱给我们的任务！毕竟你的父亲说不定已经死掉了……就算没死，本来也没几天好活了不是吗？”
“莱纳！”阿妮厉声低喝，“你过分了！”
“可我和阿妮却都还有家人在雷贝利欧，正等着我们回去！你能体谅我们的心情吗？”莱纳继续不管不顾地宣泄着情绪，“不，你只想着怎么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，得过且过地混日子……哪怕老死在墙内，我看你也根本无所谓吧？所以我们怎么可能指望你……”
阿妮用抱歉的眼神看着贝尔托特——就她来说可真难得，贝尔托特想。他只能苦笑一下作为回应。
莱纳会得出那样的结论并不奇怪。如果换了自己在他的位置上，一定也会以为队友是在出工不出力吧？
虽然自己真的去做了调查，还真的发现了不得了的事……
但却不能说。
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……
“你一再反对我破坏墙壁……是啊，你们都不想杀人，你们都有良心，是不是？阿妮？”莱纳又把矛头对准了她，“毕竟说白了，你父亲也只有一个人而已，而且身手了得，大概马莱军人都拿他毫无办法呢！”
“闭嘴！”阿妮冲上前去，冲着莱纳就是一脚。
莱纳没有躲避，生生挨了她一脚。
紧接着又是另一脚。
“别……别打……”贝尔托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，感觉时间又回到了五年前。
然而此时的莱纳早已不再是那个十二岁的少年——他比阿妮高出足足两个头，体重和力量也全面碾压对方。只要他站稳身子不露破绽，阿妮除了泄愤，其实根本拿他无可奈何。
“但我可是有一大家子人在雷贝利欧啊！”莱纳身上冒出隐约的蒸汽，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，又像是在哭。“有老有少，根本无处可逃……他们都是我的家人——对我寄予了厚望，盼望着我早日回去的家人……”
阿妮收住了拳脚，低下头一言不发。
贝尔托特的眼泪默默流了下来。
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啊？
你们……现在才是我的家人啊！
“总之，就这样定了。”当再次开口的时候，莱纳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“毕业典礼次日破墙——这是早晚要做的事。拖得越久，只会越下不了手……趁我们三个还在一起的时候行动，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他用凌厉的目光分别扫过两位同伴。
“还是像上次那样，先由贝尔托特破坏外门，再由我破坏内门。那之后贝尔托特你想直接消失也好，想装死也好，都随便你了。如果装死的话，稍微给自己整个看起来严重一点的伤，再由我来给你进行‘尸检’，应该没有人会不信吧……”
贝尔托特说不出话来。
脑子里不知为何，想得全是与此刻无关的东西。
他想起了在开拓地遇到的一个老人。那个总是出现在他梦中的老人。
说来奇怪，好像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梦见过那个老人了。
但他很确定，从今天起，那个梦应该又会回来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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